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賴鎮桃 廣州報道

放在幾年前完全不可想象的是，長期被視為歐洲安全資產的法國國債，收益率會有超過希臘的一天，而希臘國債去年還被主要評級機構列為垃圾級。希臘更是2010年歐債危機的“重災區”，同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愛爾蘭一并稱作“歐豬五國”。

今年6月，法國總統馬克龍解散國民議會后，德法國債利差創下12年來最高，近日，法國國債再度遭受危機。在法國赤字、債務規模空前的背景下，法國總理巴尼耶正在推動通過旨在削減支出、加稅和削減預算赤字的2025年預算草案，但這份“勒緊褲腰帶”的預算卻受到極右翼黨派的反對，威脅繼續減支就要彈劾政府，讓巴尼耶倒臺。

政壇動蕩疊加債務大增的擔憂下，德法10年期國債利差本周二創下2012年歐債危機以來最闊，此前五天法國國債還遭遇了近兩年來最大規模的拋售。

周四，法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一度超過希臘，后來小幅回落，目前兩者利差不到10個基點，市場的定價意味著投資者認為法國同希臘的債務風險一樣高。而法國和意大利10年期國債的利差也從11月初的53個基點縮窄至35個基點。外界不禁擔憂，法國可能會成為下一個“歐豬”國家嗎？

預算危機催生股債雙殺

今年以來，法國便持續被債務問題所困擾。法國國家統計與經濟研究所9月27日公布的數據表明，法國公共債務持續飆升，截至2024年第二季度債務總額達3.2萬億歐元，占國內生產總值的112%。

上個月，惠譽和穆迪都把法國主權債的前景展望從“穩定”下調至“負面”， Scope還下調了法國的信用評級。

信用狀況的惡化不斷推高法國國債風險溢價，年初至今，法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飆升超40個基點。面對屢被警告的債務問題，就任總理不到三個月的巴尼耶，便拿出了“緊縮版”財政預算案，計劃削減開支和增加稅收，總計約600億歐元。但這卻招致左翼和右翼黨派的不滿，在國民議會中掌握多數席位的左翼和右翼政黨都要求要顧及民生、反對削減福利。

持續的僵局下，巴尼耶表示，他很可能被迫動用“49.3”的憲法條款，該條款允許政府不經議會投票就通過立法，但也會讓政府面臨不信任動議。

本來左翼聯盟“新人民陣線”就對巴尼耶不滿，一直聲稱要將其彈劾下臺，而如果第三大黨派“國民陣線”聯盟也倒向左翼，那么議會投票將能達到彈劾成功的絕對多數。

預算案危機再把法國政局帶向政府倒臺的風險之中，觸發金融市場憂心忡忡。本周二，德法10年期國債利差飆升至90個基點，創2012年歐債危機以來收盤最闊，比馬克龍6月份宣布解散議會時的利差水平還要高出近50個基點。

法國主要股指CAC 40周三收跌0.72%，創下8月5日以來的新低，本周累跌1.29%，是歐洲主要股指里表現最差的指數。銀行股深受重創，安盛周線累跌3.62%，法國興業銀行本周累跌4.05%。

為了安撫市場情緒和避免彈劾，巴尼耶政府在周四做出一定妥協，表示在2025年預算草案中不再提高電力稅。消息一出，法德10年期國債利差有所縮窄，目前回落至84個基點。

剛從法國和歐盟調研回國的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研究員、法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趙永升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德國和法國國債本來在歐洲收益表現都很好，無論是在金融危機、債務危機還是疫情時期，所以即使法國國債有過一段負利率的時間，但人們依然愿意購買。“但是我和過來開會的希臘學者聊天，他們提到法國國債收益率超過希臘，是一件比較嚴重的事情，因為本來希臘因為債務問題在歐洲是個‘學渣’一樣的存在，如果法國國債跌到希臘的級別，法國人也會覺得很沒面子。”

興業研究外匯商品研究員余律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近期法國國債收益率動蕩背后，主要還是市場對法國政局的擔憂。總理巴尼耶的中右翼聯盟勢力薄弱，有利于財政基本面的增稅和削減開支計劃得不到勢力更強的極右翼、左翼政黨支持。如果巴尼耶啟用憲法第49.3條的特殊權力，在未經議會表決的情況下推動預算通過，則可能會面臨反對黨發起的不信任動議，從而導致政府垮臺，屆時政治危機恐再次發酵。

下周走勢成關鍵

周五，市場屏息以待的還有標普對法國主權債的最新評級，一旦再次下調評級，法國國債估計將再經歷一輪跳水。但好在標普仍然決定維持“AA-”的評級，其在周五的聲明中表示，盡管存在政治不肯定性，但這個歐元區第二大經濟體仍具有韌性。

法國國債收益率追平希臘后，法國經濟部長阿爾芒出面辯護，稱法國經濟不能與希臘相比，“法國不是希臘，法國的經濟、就業狀況、經濟活動和吸引力以及經濟和人口實力都遠遠優于希臘，這意味著我們與希臘不同。”

趙永升也認為法國的基本面沒有太大問題，國債大跌只是短期波動。他向記者表示，整體看法國經濟，近期確實不太好，但是它的經濟結構比較均衡，沒有依靠單一支柱產業或者出口貿易，抗風險能力也更強，基本面還有韌性。

其次，在趙永升看來，歐盟多年前劃定的政策紅線已經過時，按照歐盟的規定，成員國政府赤字占GDP比重不得超過3%，公共債務占GDP比重不得超過60%，但放眼全球，美國、日本的政府債務早已超過100%，尤其在資本主導的經濟模式、逆全球化、地緣和貿易沖突等背景下，更需要政府支出來帶動產出和經濟效益。法國的公共債務放在全球并不算高，歐洲國家嚴格遵守歐盟的紅線規定反而無助經濟增長。

法國長期基本面不構成太大風險，但下周的政局走向或將掀起債市的又一輪動蕩。極右翼政黨領袖勒龐已向政府發“最后通牒”，如果巴尼耶在下周一之前不能同意她的預算要求，將有可能決定推翻政府。而一旦極右翼聯合左翼通過對政府的不信任案，巴尼耶最快將在下周三倒臺。

余律提醒，法國政治僵局可能最早在下周達到極限狀態，也即反對黨發起不信任動議，投資者需保持密切關注。

而對于法國國債的短期走勢，余律認為，目前法國債務風險可能處于歐元區成立后的最高水平附近。近期美國國債收益率在特朗普交易冷卻后開啟修復高估，主權債券收益率總體傾向于回落，可能對法國國債收益率上行構成一定制約，但短波段還需關注法國政局動態。

巴尼耶政府的去向問題，也是一把高懸在法國資本市場上的政治風險之劍。從巴尼耶就任法國總理開始，外界就認為他注定會是一個短命總理。而即使下周他能僥幸躲過被彈劾的命運，可能他也很難駕駛法國政府的大船開出很遠。

荷蘭銀行高級歐洲利率策略師Michiel Tukker表示，勒龐不一定會在短期內兌現推翻政府的承諾，但這確實提醒市場法國政壇正處于危險之中。

趙永升指出，幾個月前馬克龍在大選后的僵局中選擇巴尼耶出任總理，部分也是看中他在法國政壇的超然地位，因為他長期在歐盟工作，和法國政黨牽涉不深，所以選他出任總理在各黨派間更容易達成共識，但這也帶來一個問題，就是巴尼耶更熟悉歐盟文牘主義的那一套邏輯，而不熟悉法國政治的運作和經濟治理。上任以來，他更多遵守歐盟規則去節支增收，但偏向緊縮的政策并不利于法國經濟增長，安永11月發布的報告就顯示法國對FDI的吸引力在下降，所以巴尼耶在總理的位置上能坐多久，還是要看民眾自下而上和馬克龍等政要自上而下施壓的背景下，巴尼耶能否及時調整施政方向，否則法國政局的動蕩還會持續。